事了

谋国(三)

前情:

(一 ) (二)

警告!如果只想看旌奚糖可以直接跳过这一章……

如果想看文言文阅读理解点开了嘴炮技能的皮筋请继续……

抄得太多了注释加不过来就这样吧orz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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廷议当日,萧平旌鸡鸣即起,仆役进来服侍他梳洗,穿上亲王朝服。他早已习惯亲自打理一切,此时有些不自在,但朝服繁复,实在非有旁人相助不可。穿戴整齐,揽镜自照,见满身华服文绣,冠带辉煌,竟觉得有几分好笑。当下出门登车,直奔皇宫而去。其时天色尚暗,宫门爝火未熄,群臣鱼贯而入,不少人神情踊跃。五更鼓响,天子御朝阳殿,廷议开始了。

“东海来使,纳贡修好,约我共谋北燕。朕计议良久,以为机不可失,颇欲许之。众卿以为何如?”大殿上鸦雀无声,天子的声音如黄钟大吕,洪亮而清晰。

萧平旌抬头略一扫视,众臣表情各异,但谁都不显得惊讶。不少人立即欣然响应,一时群声轰然,北境长林诸将,人人喜形于色。他看了一眼岳银川,只见绥远将军面上扫过一丝忧虑,却仍是不发一言;站在对面的首辅顾敬容,盯着手中笏板,似乎没有话说。有几名文臣武将在低首沉思,似乎想要出言进谏,但天子神情慷慨,自有一股逼人气势,一时间,竟没有人提出异议。他再不迟疑,乃向前一步,朗声说道:“臣以为不可。”

大殿上忽然安静下来,许多人似乎吃了一惊。他抬起头,正对上天子投过来的目光。

“王兄以为哪里不妥?”天子的声音低沉了一些,明显有些不快。

“自元佑以来,燕梁边境晏然,已逾六十载。去岁北燕新帝建号,与我约为兄弟之国,陛下已先许之。今东海啗以虚利,若率尔背盟,遽开边衅,臣恐是为贾祸之道,且将为天下笑。”

这话说得很不客气,天子听了,微微皱眉,群臣见长林王忽然明言反对,俱各震惊。身后青州营主帅赵成之已是按耐不住,大声质问道:“如今诸国并立,各争气力,北燕内乱未平,正当乘虚而入。兵以诈立,末将一向佩服王爷善用奇兵,十年不见,如何竟一变而迂腐如是?”

萧平旌转过身来,微笑答道:“以正治国,以奇用兵。两军对垒,一触即发,是兵事,当用奇;会盟缔约,分疆划界,是国事,当用正。将军此言,恐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。”

“当年大渝兴兵来攻,北燕开放阴山山口,乃成‘三月弯刀’,长林先王险遭不测,难道王兄忘了吗?”天子的声音响起,带着威压,“反复之国,何足取信。不如先发制人,战而胜之。”

“臣不敢忘。”萧平旌躬身俯首,声音微微颤抖,但没有迟疑,“然而当年转危为安,亦有赖北燕惠王旧人,早来告知消息。臣以为,事有变数,亦有常道。六十年未尝一战,是其常;短视者意存侥幸,是其变。我当慎防其变,亦当谨守其常。北燕虽内乱未平,亦是万乘大国,主明臣贤,文修武备,且无图我之意。我今出兵,恐非禁暴救乱之义兵,亦非恃众以伐之强兵。则我为因怒兴师之刚兵乎?抑弃礼贪利之暴兵乎?此国之大事,死生之地,望陛下慎而又慎。”

此语一出,文墨粗通的武将们不少尚还懵懂,文臣们大多都变了脸色。天子更显不豫,衣袖微微颤抖。

萧平旌却好像浑然不觉,又继续进言:“适才所论,道也,请更论其势。今欲伐燕,必北出呈屋山,路途崎岖,易守难攻。纵得一时侥幸,趁敌不备,亦是劳师远袭,事倍而功半。且战胜易,守胜难。呈乌以北,无险可据,所下城池,皆须分重兵守之。两国以此山为界,实形势使然。且东海与我两战,互有胜负,观其国主之志,旧恨新辱,岂得遽平?臣恐其伐燕为虚,图我为实。倘集大军于北境,东防空虚,则淮东危矣。”

天子望向绥远将军岳银川:“岳将军,你意下如何?”

岳银川淡然道:“北境情势,非臣所知。东海狡诈,确是不可不防。”

众人都知道此言非虚,辞色稍沮,但也心有不甘。天子也不免有些迟疑,偌大的朝堂又沉寂下来。

“臣闻长林王尝游北燕,颇得燕人爱敬,于彼形势,果然了若指掌。”兵部尚书陆松忽然冷冷开口,“久处其地,风俗濡染,有所偏私,亦人情之常。虽然,亲彼敌国,沮军疑众,实有罪于父母之邦。今观长林王行迹,始信古人所谓‘寝兵之说胜,则险阻不守,兼爱之说胜,则士卒不战’,诚为知言。且国富而不战,偷生于内,必弱。北境十年无事,人情怠惰。兴兵崇武,岂独为疆土,亦以强国耳。”

“陆尚书此言,本王不敢奉教。”萧平旌望向对方,目光凌厉,“失信于大国,则不知弥衅何时。军民性命,岂可视若草芥?吾闻治兵必先得士心。爱其命,惜其死,则民附其国,临难而轻为之死。且国所以治民也,强国而驱民于死地,是舍本逐末,数典忘祖。至于选材励士,安不忘危,使吾有所不可攻,不战而屈人之兵,将之职也。诸公食廪饩,受爵赏,不用力于此,而轻战乐杀,岂非自取灭亡!”

“王兄逍遥林泉十余年,如今倒来跟众卿讲职分么?”天子的声音里已经带有怒意,在大殿里激起隐隐回声。

“臣固不肖,而言不以人废。望陛下察之。”萧平旌坦然道,“且诸公有职分,陛下亦有职分。人君擅天下之利,倘不能安一境之民,犹无功受禄,祸且及身。十二年前此殿中事,陛下毋忘。”

此言一出,众臣哗然。新安侯荀飞盏惊得顾不上朝仪,大喊了一声“平旌”。天子掷砚于地,大怒道:“长林王危言耸听,真以为朕不敢处置么!”

“今日北境军,犹以长林为名。则建言北事,亦臣之职分耳。”萧平旌回身扫视诸将,朗声答道。


《梁史·陆松传》:
平康中,松力主北伐,与长林王争于御前,辞色俱厉。帝卒用王议,其事遂寝。松连章极论王有罪,帝乃削王爵土。后二十年,北燕威王用事,倾国来犯,朝野震动。松时病笃,闻长林王自廊州来,大喜曰:宗庙安矣!不日而卒。王至京,发行台军。见将校得人,粮械充裕,叹曰,非陆公不能为此。乃临丧哭之,亲为书其碑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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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废话:


剧里没有什么文臣戏,于是忍不住写了最后一段。我想象中所谓“好尚不同,公义相取”,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。


一直觉得萧平旌这个人物身上最吸引人的一点,就是他既能洒脱,又能担当。上一次在通俗文学里见到这种格局的人物,大概还是《天龙八部》里的萧峰吧(他们老萧家出人才)。不过乔帮主还是悲壮成分多些,而且更质朴。写到这篇的时候,抄书查资料,萧平旌的形象越来越清晰,这才发现我的想象,也是其来有自的。兼具任侠之义与国士之风的人物,在真实历史中是出现过的。义不帝秦的鲁仲连,与公输般论城守的墨子,就是这样的人,只不过后来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帝国里,越来越容不下这样的存在了。我也希望这篇费力不讨好的文字,能够曲折传递一点先秦诸子散文的文采与气势。汉语的美,在诗词歌赋里有体现,在议论纵横中也有体现。时隔多年,我自己能再次被这种美感动,要感谢二榜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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